耶穌會教育之憧憬

Educational Dreams of the Society of Jesus

by 劉家正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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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以來,耶穌會相當重視與會外人士之合作。究其根源,倒不是因爲在某些地區,因爲會士年齡上昇、數量減少,因而顯得人手不足之故,雖然這種現象也往往令人省思,另謀出路。大力推行與會外人士合作,主要是基於本會在時代的變遷中,對於自己的使命、角色、地位的重新瞭解以及由之而來的考量。耶穌會在此過程中,瞭解到他和其他人一般,蒙受上天的厚愛。每人在各自的途徑上,因爲此一共同的恩惠(神學術語叫做使命或召喚),終究是「殊途同歸」。因而在這項旅途中,大家都要彼此扶持,彼此合作和承擔,使得在互補和相助之下,終能完成共同的使命(換句話說:完成共同的願景)。

如此看來,傳統「我開店,你來替我做事。」那種經營模式,顯然已經過時。代之而來的,應當是「同工」、「伙伴」,「共同負責」、「共同決定」、甚至「共同擁有」(colleagues, partnership,co-responsibility,common decision,co-ownership)等觀念。依本人的看法,這次「法管兩院長程願景共識建立會議」之設計,便是反應這種精神和作法。同時也標誌著兩院目前與未來的走向。這也是整個耶穌會的願景。

個人以爲在建立共識的過程中,合作雙方彼此瞭解對方的想法與期望,並加以尊重是非常重要的。在這之前的一個時段,我們有機會邀請大家分享在法管兩院工作的一些經驗和感受,其中有失望、難過、痛苦、挫折之處,也有高興、快樂、滿足、感恩的情緒。在我們彼此互動的過程裡,如何把這些浮動的情緒,轉換、塑造成積極的動力和具有創新力量的過程•(a process that is positive,dynamic and creative)應當是我們大家共同面臨和關心的課題。
以下便輪到我來表述耶穌會方面的期望了。實則也是做爲辦學單位的一項自我期許,重點在於高等教育。

一溯源
提到敝會的教育理想,不能不涉及耶穌會家族的精神遺產。後者是根苗,前者是枝葉和花果。耶穌會認爲:「人生的終極目標是榮主救人、愛天愛人J;其他一切都是方法。所謂天生斯人,必有斯用也。(在此本人不準備對所謂「榮主救人,愛天愛人」作進一步的闡釋,只說明一點:這個大前題給耶穌會士和會外人士提供了極廣闊的合作空間。一言以敝之,凡所有善心人士都應能在此空間內找到一蓆之
地)。以上是耶穌會組織文化的基石。準此,敝會會憲進一步言明:爲達上述人生目的,學識以及闌揚學識的方法皆爲必需。是以耶穌會從事教育事業,不僅爲學問而學問,同時也問:學問爲的是什麼?

二背景與格局
敝會創立於十六世紀。時當哥倫佈發現新大陸之後,人類的視野突然擴充,世界正在經歷革命性的激盪。在這時局中應運而生的此一修會,以彈性和機動性見稱,以革新見長。在發展的過程中,耶穌會士秉持若干基本的原則,以爲事業取捨的標準:其中値得一提的有以下幾點:
第一、該番事業所具有的影響程度。會祖聖依納爵有句名言:「愈是普遍的善,愈是神聖°j(The more universal a good is,the more it is divine.)
第二、因應社會的需要
第三行之有確實而豐富的成果。

1 早期進入敎育領域的初衷
較諸天主教會內某些以教育爲職志的修會興辦學校教育事業並非耶穌會的初衷,因爲此項事業需有固定的機構,並投注人力資產於其中,用句淺顯的註說:「把人綁死」。這有違上述耶穌會的特質:彈性與機動然而,創會不久耶穌會士便涉足教育事業,且在會祖有生之年,教育事業蔚然成爲耶穌會的主要使徒事業之一。到底是什麼原因有此突變呢?原來在十六世紀的世界中依納爵以其自身的
很快便發覺一些重要的城市和學校是瞭解並塑造當代青年文化社會之所在其影響歷久而彌深:何況
這些地方人數眾多這些人經過教育藏陶之後轉而影響他人有其普遍效應。因而這項轉變不失爲順應時代發展的一項應變策略從另一角度而言何嘗又不是耶穌會的特質—機動與彈性—之運用而上述事業取捨的標準於此中亦昭然若揭。

2 後果與現況
因而教育事業在耶穌會歷史上有著快速的發展。也是耶穌會傳統中引人注目的一環會士涉足於教學硏究出版事業其範圆甚至廣及天文與古典巴蕾連在南美會士亦因發現可治瘧疾的樹皮(其中含有奎寧)而使該物被稱爲「耶穌會樹皮」(Jesuit Bark)。

時至今曰全球約有三千名會士在將近兩百所耶穌會主辦的高等學府供職,擁有超過五十萬名的學生。以美國爲例,全美計有二十八所耶穌會大學院校,學生十三萬名以上(約佔全美大學生總數之5%),大學校友在百萬之上。全美約17%的牙醫、11%律師、7%的醫師出自這些學校。其中喬治城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的外交系、外交硏究所、外國語學院,爲美國外交界造就了不少中級人材;Marquette University 的新聞系所爲全美首創。這些大學多爲區域性大學,有其特色,力圖在該區中成爲皎皎者。以底特律大學(Detroit University)爲例,一九七O年代有三位底特律城市長出自該校校友。此外該州近半數的牙醫以及許多傑出法官出自該校。而在著名的福特汽車公司內,該校比任何私立大學培植了更多的經理人才。

3 一幅素描
現任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期勉耶穌會士時,曾引用故教宗保祿六世之言:「在敎會中不論在何處,甚至最難難的地方,在意識型態的十字路口,在人類急需與福音訊息常常相遇的戰壕中,都有耶穌會士的蹤影。」個人以爲,這可作爲耶穌會士的期許,也可作爲本會對自己所屬事業—其中包括法管兩院—的一種自我期許。

三高等敎育與學術研究在中華省

1 傳承
—如早期天主教在美國移民社會所處的環境一般,教會處於少數、邊緣的地位,爲了能融入主流社會與文化,必須艱苦奮鬥,獲得認可。興辦高等教育學府,培養傑出人才,便是其中的一項重要策略。同樣天主教於明末再度來華,面臨非基督教的國家、社會與文化。耶穌會以其彈性與機動的特性,很快便發展出來一套外人所謂「文化傳教策略。利瑪寶、湯若望、南懷仁、郎世寧……等皆成了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秉承這種傳承,耶穌會於一九四九年大陸易主之前,已經成立震旦、津沽兩所大學,此外在江蘇、河北、安徽、廣東、等地辦有中學二十一所,工藝學校二所。

今日,在全球耶穌會中,教育與文化,不僅是一項策略而已,而且成爲全會的主流方向與思想,近期三十四屆大會標榜信仰與文化的對談、信仰與正義之間的關聯以及各宗教間的交談與合作。以後者爲例,在伊斯蘭教此一領域,本會即擁有四十六位專家學者。

2目前:首要優先之一
高等教育與學術硏究,是中華省首要優先之一。除法管兩院及法學院所屬中國社會文化硏究中心之外,尙有神學院及利氏學社。這些機構加上它們與全球耶穌會其他類似機構的連繫,是一項可觀的資源,有許多尙可開發之處。未來希望能採取彼此聯合整體運作的方式。

四承先啓後:未來取向

1 深度與廣度
耶穌會的靈修強調:在一切事物中尋覓天主。這猶如我國文化中的「道無所不在」、「眾生皆有佛性」一般。準此,耶穌會的教育與學術工作有其廣度與深度。開放與交談的心,是其常態。耶穌會的學府,擅於將學術專業、人生社會、終極關懷以及倫理問題融爲一爐。一方面肯定人世間的價値,同時總不忘人生的終極遠景。一切在適當的脈絡中來從事。現任總會長柯文伯神父(Peter-Hans Kolvenbach)強調:「耶穌會的敎育是以價値爲取向的」(柯神父本人是語音學家)。胸懷此志,會士認爲:即使一位會士成爲生物學者,而從事有關蟑螂生活的硏究,亦能榮主救人。

2 興趣與選擇:取捨的標準
耶穌會強調在萬事中尋覓天主,承行天意。整個修會的取向是在服務事工中侍奉天主,爲他人提供適切服務。因此,在這個修會中,「成己」是爲了「成人j。本會所承擔的事業,一方面有上述之深度與廣度;另一方面並非事事皆取,毫無標準。上文已經提出若干重要的選擇標準,此處只需對近期的發展略做補充。過去二十幾年來,敝會特別著重社會結構性的改變,希望從根本上著手,以促進一個公平與正義的社會之建立,其中更著眼於「濟弱扶貧」這一槪念。

當然,任何改革的呼籲與其他方面的努力,總不免涉及既得利益者,引來批評與打擊,自七十年代迄今,全會已有三十位以上因此而殉道者。

此一導向,是耶穌會硏議各項事業發展方向,設定其定位與角色,以及資源調動之重要準則。

3 勝任、能幹而投注:使命vs職業
一所擁有優秀學術水準的學府,本身昭示人們基督宗教對於現世價値的肯定,本此心志,耶稣會的事業機構應以勝任、能幹以及投注的精神而見稱。說得淺顯一點,敝會的宗旨與座右銘是「愈顯主榮」(Ad Majorem Dei Gloriam),會士怎能以辦一所三流的學校來光榮天主?耶穌會的教育傅統,以培養學生具有分析、批判性的思考與闈釋能力著稱。

教育家及人文學家海斯特(Gilbert Hughes)認爲:「全力以赴、出人頭地,有計劃但又能按學生的情況加以調整,以致於培養出來的學生既熱忱又優秀,這些是耶穌會敎學的顯著特質。」

由耶稣會的一些經典文獻,可以看出會祖聖依納爵的一些想法:耶穌會的教育機構應當成爲一種傳授文化遺產的主要機構,和提供給專門從事學術硏究的教師一個完善設備以及鼓磡硏究氣氛的良好處所。

介於理想與現實間,以上這些思路,應當可以給法管兩院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及資源分配提供深思的材料。

另一方面,我們希望在耶穌會教育事業機構從事工作的同仁,不單只把教職視爲一種職業,而能視之爲一項使命。換言之,只在自己狹窄的專業領域像是從事一項職業訓練般的教導學生,與耶穌會的中心理念大異其趣。耶穌會的傳統向來是以大膽的精神涉獵俗世間的形形色色,探究新的思潮,接觸新的科技並傾聽了解人類心靈的新動向。

曾任康乃爾大學校長的羅德教授(Frank H.T.Rhodes)曾對耶穌會的教育工作者提出這項建言:「如果耶穌會的敎育工作者要對青年學子或其同仁具有影響力,他們必須以具有投注精神的學者之姿態來發言。j我個人覺得此項建霄很可以作爲在座所有同仁的參考。

4 地方特色與國際合作
耶穌會以其彈性、適應、以服務爲導向等特色,注重當地需要並與當地社會、文化之交融,自不在話下;另一方面以其廣度與視野,注重區域乃至國際之間的交流與合作,亦不在話下。在兩者之間維持健康的張力和互動關係,理當成爲耶穌會機構的家常便飯。具體而言,我們要和本地的社區及其他社會機構與團體有所聯繫與互動,包括所謂產、官、學三連繫,另一方面又與國外,尤其是東亞與世界上其他耶穌會的高等學術教育機構有所交流與互動,這種兼具普世與地方性的色彩,也當是我們辦學的特色之一。

5 整合與團隊精神
整體、科技整合、全人教育、團隊精神是耶穌會事業機構在今日所願強調的價値觀與教育途徑。前任總會長雅魯培神父(Fr. Arrupe)於一九七三年向耶穌會學校的畢業校友致詞時提出「爲别人而生活的人」(“Men for others”)的名句,近期在現任總會長的領導下又提出「與他人一起生活的人」(“Men with others,,)的理念。綜合兩者,可做爲耶穌會學校培養學生的目標。

依循上述槪念,屬於耶穌會教育機構的學生、教職員工,理當成爲生命共同體,彼此按福音的精神,手足一體相待,大家分享同一的遠景,爲同一的目標而貢獻己力。這就是爲什麼近期我們會特別注意學生宿舍情況的改善以及舉辦各類共融活動以及進一步構思有關員工師生等之福利的原因。與此相關而値得一提的是:前康乃爾大學羅德校艮曾指出:耶穌會士的一項傳統是,他們創造一個學習的環境,使得在此環境生活過來的學生,日後回顧這段生活時,能真實地說道:「當年老師們都站在我們這一邊。」

然而,同樣値得一提的是,耶穌會並不期望在校園裡實行庶民式的民主,而是希望在本文所陳述的種種精神與特質之照明下,依循共同認可而又公開的行政程序(所謂「遊戲規則」)來辦學。

6 社會關懷與服務
雖然,天主教的社會思想與訓導,淵遠流長,然而從傳統而言,一般強調個人的良心、倫理道德的實踐多過社會的向度。至少在耶穌會內,將信仰與社會正義兩者緊密聯繫,不遺餘力強調「實踐正義的信仰」(a faith that does justice)還是比較晚近的發展。關於此點,上文已略有提及(參四、2)。個人頗覺此點與俗語所言「菩薩心腸」不無雷同之處。

耶穌會在現時現世中的自我肯定,自願與窮人、社會邊緣人以及受害者認同(solidarity with the poor)-並優先選擇爲窮人服務(preferential option for the poor)1自有其傳統神修根源,此處不擬發揮。在此所願強調者有二:其一,這不僅只是說說而已,且是努力實踐。例如在有些地方,我們關閉了一些「貴族學校」,將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相關的工作,其中之一便是耶稣會難民服務營(JSR:有興趣見其一斑者,請參看《中國時報》1997年3月20曰,頁36,有關本校社會系–些學生參加「前進高棉」的報導)》其二,就耶穌會的「性格」與「體制」而言,固然不排除傳統的慈善救濟事業,然而相對而言,我們更傾向於從造成社會不義現象的根源處來著手:體制、文化、觀念、法律、結構……等等。

以此觀之,耶穌會期望其高等學術與教冇機構能對改芮社會不義、提倡社會正義方面做出有力的貢獻,實不爲奇。其中的一環便是培養政治領袖。有謂:「耶穌會的敎育一向著眼於政治領袖的培養(Jesuit education has always looked to the formation of political leaders)。如果我們回顧會祖依納爵當年遣師進入大城市與教育事業的初衷,也就不難了解此點。事實上,美國總統柯林頓以及不久前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的東帝泣主教,皆是往日耶穌會的學生。不僅如此,其他方面能出人頭地的人才亦然:如果我沒記錯美國耶穌會大學的一些企管學院也曾培養出麥當勞及可口可樂的總裁。難怪總會長柯文柏神父於一九八九年在本會喬治城大學論及耶穌會高等教育的一席演講中,有如下之言:我們應當經常將對於社會問題的關懷置諸眼前,我們理當向所有的學生提出這項挑戰:把選擇窮人(option for the poor)視爲從事抉擇的一項準繩,就是說:每當他們從事一項意義重大的抉擇時,必先想到該項選擇將會給社會上最弱小的一群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我個人深深覺得這真是一項困難而嚴峻的挑戰。然而它也讓我想起柯林頓總統第一次當選總統時受訪於一家天主教新聞社時所說的話。(按:這位美國總統是喬治城外交學院的畢業生)。論及天主教教育對他的影響,總統的回答突出兩點:其一是宗教信仰與社會關懷之關連;其二是心智的發展,認爲宗教信念不僅只是感情f”用事」,而也包括強健的智能(intellectual vigor)上天既賦與人心智,人就有責任去發展它,學習如何思考,如何探究翦物,因而在諸事上更能著力。他將這些方而的收穫特別歸功於耶穌會士。

結語
目前我們正走在邁向共識建立的途程中,走向多方面的交集點。在此過程中有待我們共同進一步發揮更大的創新能力,同時也需更多的智慧把彼此之間的動力導向積極的方向,使之產生聚合、共鳴的效應。在這過程中,我們彼此搭伙共事、共建未來。希望本人以上的陳述,有助於法管兩院在使命與自我的身分(mission and identity)兩方面,在更深厚的基礎上,樹立更淸晰的標誌。謝謝大家的分享與耐心聆聽。

【主要參考資料】:
1 耶穌會第三十四屆大會文獻。
2 耶穌會第三十二屆大會法令。
3 《耶穌會的人依納爵:向他學習分辨》,輔仁大學〈神學論集〉第
九十期1光啓1991年冬,尤其頁499,571-583。
4 Arthur F. Mc Govern,S.J.,“Jesuit Education and Jesuit Spirituality”’Studies in the Spirituality of the Jesuits»St.Louis*September 1988。
5 Joseph A. Tetlow,S.J.“The Jesuits’Mission in Higher Education-Perspectives and Gontexts”,Studies in the Spirituality of the Jesuits,St.Louis»November 1983 & January 1984。
6 Frank H.T.Rhodes,“The Mission and Ministry of Jesuits in Higher Education”,America,August 5,1989*PP.54-60。
7 George A.As chenbrenner,S.J.,The Jesuit University Toda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Ignatian Vision in Higher Education,Pennsylvania,University of Scranton,1982。
8 Peter-Hans Kolvenbach*S.J.,“What a Marvelous Opportunity for the Magis ”National Jesuit News,Vol.18,No.10,Supplement (June 1989)°
9 Joseph Munitiz,“Ignatius and the University”,The Month(July 1991),PP.31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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